老舅,书虫一个。我这样写他:
散衣裸足,随性自由。
倚窗坐卧,枕书无愁。
清茶一盏,美酒半斗,
日月在怀,古今畅游。
与刘勰为朋,太白为友。
听老子讲经,子昂长吼。
携诸葛布阵,时珍论灸。
高谈阔论,歌诗互酬。
我没有他这么热爱那些古典的文化,但说起爱书,最早却是从《三国演义》开始的。
那时七八岁年纪,文革才结束,书非常难得,不知哪天从同学那里借得一本掉了前后几十页的破旧《三国演义》,竖排,繁体。那是我看的第一本课外书,太精彩!但字也认不得几个,读书慢,规定了还书的日期不敢失信。弄得做作业是潦草的,只图弄完了好开始啃书。吃饭也是慌的,三五下就丢下碗。睡觉也是一迟再迟的,力争在规定时间看完,期待下次好借。认不得的字猜!猜不到就跳过!或者读半边,或相似的字,比如兖州读成滚州。后来听人说“四川人生的奸,认字认半边”,不禁心头暗笑,说的是嘎!竖排经常要看跳行,搞得稀里糊涂麻麻咋咋的,丝毫不影响读书的热情。
从此书打开了缤纷世界,仿佛失明的人恢复了视力,对这新世界如此好奇,抓到书就看,《阿凡提的故事》、《聊斋》、《七侠五义》、《唐诗三百首》、《宋词是一朵花》、《悲惨世界》,甚至《本草纲目》、《怎样栽花》、《川菜》……家里不宽裕,买书也是奢侈。能想的办法都用上:帮同学写作业、解题、用作业本换书看;约几个同学到一分钱看一本的小书店看小人书,暗地里相互交换,一分钱实际上看了三五本,大赚;到新华书店坐在地上看,直到肚子饿得不行了才离开,过一阵又来接着看。书是磁铁,我就是铁钉。
为看书两次被打屁股。
小学毕业考试那天,上午下午各考一门。中午手中一册小人书,溜到教室外的墙角看得起劲,连老娘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,就被扭住,一把将书剿灭,屁股上就噼里啪啦几下子,脑壳上霹雳响“下午要考试了,你不复习就算了,还在这里浪费精力时间!”初中毕业考试那天不晓得咋的,鬼戳戳的又看书,当然不是课本。躲在家里的蚊帐后面,看到忘情处,呲呲傻笑导致自我暴露,惨案再次发生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看书是一九八九年在银厂沟。
那天赶车到沟里已是天色渐晚,灰云压顶,还没有找到住宿,心里面七上八下。走了好一阵,看到一户农家,求住宿,被收留。天黑,雨倾盆而下。灯光亮了,被柴火熏过的光线柔和暗淡,温暖地将我包围。灶膛里柴火哔哔啵啵响起来,肚子虽饿,农家甑子饭所需时间还长。正好包里有书,就着农家吃饭的木桌长条凳子,倚窗看起来。雨声忽远忽近,鸟鸣时有时无。空气里弥漫水汽,水滴溅起的泥土味、雨洗过的树叶草叶清香味包裹着农家的小屋。看书也时常走神去倾听、去嗅闻。渐渐柴火的草木香味、米饭的甜香味、熏腊肉的绵长味、红油辣子拌过的泡菜味,一波一波漫过来,馋虫爬上来了,全身只感觉嘴要咀嚼、胃要装东西,只盼着饭菜上桌,书里面的文字就飞走了,眼睛逃离书页跟踪气味探寻,啥书已经记不得了,唯余声音、味道、画面。
因书结缘。
二十几年前在春熙路精益眼镜行前面,夜市地摊摊买旧书。我那时喜欢画点画,往往画画的书价较高,钱挣得少,就爱到旧书摊搜寻。那天发现一本《美术》就伸手去拿,没想到同时也有一只手伸向那本书。顺着那只手看见一个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缩了手搓了搓,客气地指着那本书说:“你看嘛!你看嘛!”推让了半天。攀谈起来,原来大家都喜欢写写画画,龙门阵越摆越高兴,成了好友,直至今日。
因书交友,也更爱书。
书也成了不可分割的朋友,床头、窗台、枕边、桌上,眼睛里都是。
书是初恋,从一年级领到新书,把鼻子埋进书页深吸墨香书香的那一刻就恋上了。
书是血脉里的一段魂,那些文字的情怀、胸襟,浸入灵魂在血管里流淌,要我成为那样的人。(门诊部 谢芳)